「你大個想做咩(職業)呀？」「我想做自己……因為會好開心。」
女兒在過去一年於學校透過「扮工」活動，演過不同職業。每扮演一個職業，她便說長大後想當上那一個職業 — 老師、消防員、警察、牙醫、運動員、「香港小姐」……最近扮醫生。這晚女兒說其實她不想做醫生。我說：「你大個想做咩(職業)呀？」「我想做自己」，女兒喜上眉梢，帶點自豪的語氣說：「因為會好開心。」太太和我相視一笑。天哪！這是叫人何等喜出望外的回應。同時我才覺察，女兒開始意識「個體」與「存有」的異別。
這是一個關於選擇的過程。從一出生開始，我們便邁向死亡，但我們未必有死亡的意識。當人意識到自己不是永恆的，而是面向死亡的存在，人便要開始作出選擇1。要麼活出真我(本真），真誠地面對現實張力，正視和關心自己的各種可能性，承擔自己的存在，選擇合適自己的生活方式，忠於自己；要麼按照「大家」都這麼做的方式去思考、感受和行動，不由自主地被他人和社會所規定，失去了對自身獨特存在可能性的把握。在這個探索選擇的成長過程中，人往往都會感到憂慮。
(圖片：挪威藝術家愛德華‧孟克(Edvard Munch)於1893年創作的《吶喊》(The Scream)，象徵著現代人對存在所產生的內心焦慮與不安）
德國神學家田立克認為人生的憂慮是無法逃避、避免的2。因人是被創造有限的存有(being)，當人在現實生活中面對人的有限性時，人意識到自己不能有效地處理生活中的各種衝突，人便會感到憂慮。我們長大離家，卻不被外面世界所接納；我們追求完美，卻常會事與願違；我們想被接納，卻遭排斥；我們抱持夢想，卻受道德良知衝突。這種憂慮感就像樹沒有根一樣，我們從慣常的根基被移走，我們再找不到「安全」站立的根基，也無法為人生所面對的種種張力提供合理答案或解釋，結果人便難免感到憂慮3。相反，那些自稱沒有憂慮的人，其實是沒有「真正」在世上活過的人 ─ 一個沒有靈魂的人，每天營營役役，受著生活的種種限制存活4。沒有生活，只有生存。
真的，焦慮使人不敢或不想選擇「做自己」。在成長階段裡，當面對威脅，我們可能會選擇逃避、順從或絕望，而不是勇敢地「做自己」。「做自己會很開心」這個願望，在現實中其實並不容易實現。究竟要如何「做自己」，同時又能面對人生憂慮的張力？
對抗人生中無可避免的焦慮，田立克認為人需要「勇氣」。一個有勇氣的人是怎樣的？田立克認為對上主有信心(Faith)便是勇氣的表現。這與《被討厭的勇氣》不同：基督信仰的勇氣雖同是接納自己和他者的勇氣，卻更是被上帝無條件的接納，勇敢地肯定並活出被造的獨特自我的勇氣5。當我們把人生終極關懷投向上主，相信並接納上主原初創造的自己，便能夠克服人生種種虛無威脅。因為縱然人是有限的存有，但在於信之人，有限的我們參與在無限的存在本身之中(上主），6我們便能藉上主更新的生命勇敢面對憂慮的人生。
當保羅說「我已經與基督同釘十字架，現在活著的不再是我，乃是基督在我裏面活著。」(加2:20上)跟隨基督的自己，不是否定做自己，而是因相信基督已為我捨己，以致「基督在我裏面活着」。真正的「做自己」，其實是把真正的自己放在基督裡活著 ─ 坦誠的面對自己的軟弱，讓基督成為自己的「揸拿」來面對人生。因知道自己本是一無所有，才能勇敢地擁抱上主創造的那個獨一無二的自己，也能敢於真誠地表達，按聖靈內心的引領去選擇和行動，不再為迎合他人或因懼怕被他人否定而扭曲自己。接納上主所接納原初的自己，便能在上主面前為自己的生命和選擇負責。
做這樣的自己，「雖然沒有渣拿，但我願意做你Partner」，相信聖徒相通的教會亦然 ─ 我們不孤單。願我們一同尋求和相信上主，讓上主成為我們的終極關懷，讓生命「活著的不再是我，乃是基督在我裏面活著」。以這樣的方式做自己，雖然人生或仍有「起落」，不一定開心，但肯定能「喜樂」。
女兒，請放心，我不會幫你報名「香港小姐」的。
1. 海德格爾：《存在與時間》（北京：商務印書館，2018），頁288。
2. Paul Tillich, Systematic Theology, Volume 1 (Chicago, IL: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, 1973), 194.
3. 方鎮明：《生之勇氣》(香港: 浸信會出版社，2002)，頁20-22。
4. Tillich, Systematic Theology, Volume 1, 157.
5. 岸見一郎及古賀史健著，葉小燕譯：《被討厭的勇氣：自我啟發之父「阿德勒」的教導》
（究竟出版社股份有限公司，2014）。
6. Paul Tillich, The courage to be, The Terry lectures (New Haven, Conn: Yale University Press, 1980), 190.
